十分钟不到,视野中就瞧见刻石燃烧的寒火,倒数第三格油漏即将燃尽时间进入了后半夜。
再走几步,空气中传来氤氲的菌孢气息。
白牧一手捂着口鼻,用龙文十字挑起菌房门口的厚实布幔,里面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震,呆愣原地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首先印入眼帘的,是半地下的庞大空间。
菌房的地上部分不过像个常见的温室,露天苗圃面积也相当有限,没想到里面的主体足有半个街区大小,连天花板都结满待放的菌孢。
数十盏样子诡异的“灯丝”直接从墙壁中生长出来,发光环节如同盛开时分的细长花蕊,三个一组结成的诡异灯球远看竟颇具美感。
虽没瞧见通气口,内部并没有窒闷感觉,气温倒比门外提高许多。
白牧如履薄冰,异常谨慎地挪进来合起门帘,菌房四壁看不出使用的什么材料,伸手触摸时只觉温暖粗糙。
他站立的位置是个冲斜下方延伸的陡坡,淡青和墨绿色光线为他罩上三重人影,除此之外,整个菌室最惹眼的当属遥遥相对的“蘑菇小丘”。
与地面上能见到的真菌迥然不同,这里面培养的菌种、最小的也能长到膝盖那么高,各式菌盖教人看得眼花缭乱:
带花边和不带花边的伞状,不连续的花瓣形、以及无精打采耷拉着的片状,
至于像个小丘似的集合体,看上去如同沐浴在光晕中的孢子薄雾,是由不同类型菌株组成的联合结构;
表面全无间隙,被丰满多皱的肉质部分包裹,还有若干蠕虫般的古怪生物攀附其上,是否具有共生关系尚不清楚。
骤然目睹这样的奇景,白牧感到脑子卡壳,以为自己突然做了场光怪陆离的迷梦。接下来的发现,让这场怪梦全面朝向噩梦发展。
孢子浓度这么高,人类置身其中显然活不了多久,若说真菌无须人工照料,如此充分的照明就成了资源浪费。
菌类不发生光合作用,那供给真菌分解吸收的养分从哪里来?
除植物外,自然界中茁壮成长的生物群落鲜有自给自足的例子,不与外界发生物质、能量交换,面前的真菌丛里总不会凭空出现吧?
思虑之间,白牧突然发现,华丽菌伞覆盖之下还有些不那么显眼的物体——长得皱皱巴巴,一个个佝偻着腰从事采集活动,像砍伐灌木般连根截断菌株,然后把粗略切割过的部分就地填入不少黑漆漆的管状空洞中。
这些“采集者”毕竟具备类似活人的外观,只是浑身上下因真菌感染蒙上一层病变的外皮,其中之一似乎对体力劳动不胜负荷,斜倚在小亭子式样的菌伞下休憩片刻;
只见这名“采集者”浑身强烈抽搐,然后毫无征兆的、从头部开始“砰”的爆裂开来,炸开一蓬孢子烟尘,而残躯破裂的部分已经有菌丝向外生长凝结。
空寂的小镇,僵尸般的镇民,外形古怪的“采集者”,不明来由的真菌丛林......白牧脑中随之浮现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表。
镇民显然是第一环,接着这些人被分门别类、制成不同用途的僵尸,有些负责勤杂工作,有些送进“奴隶农场”采集真菌。
来源不明的菌类完全可以从死去的个体身上获得部分养料,有什么养分注入,就有多少菌孢成熟。
换句话说,自己正面对一个效率奇高的焚烧炉,把人丢进去、果真不会浪费一星半点;
菌丛越繁茂,说明填进去的活人数量越多,要长成如今这模样还不知道用去多少“肥料”呢!
亟欲呕吐的冲动让白牧飞快闪身出来,按着膝盖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。
自己背后就立着通往人间地狱的入口,现在看来所谓的“谧萝城”完全是魔女的私人试验场,曾进行着各种禁忌的黑魔法实验,怪不得世人听闻她的名号总要闻风丧胆一阵,历来被七子教廷所忌惮,不亚于拜龙教。
心头一片冰凉,白牧径直返回众人休息的楼房,如果诸般猜测成立,一行人掉进了维维安设计的陷阱毋庸置疑,此时离开恐怕已太晚了些。
对不幸事件的只觉果然屡试不爽,白牧受到今晚的第二次大震动。
没付薪水就解雇那两名园丁实际上大错特错,看起来,门口小花园种植的生猛活物是按照平方规模生长的,难怪需要专人不间断照料。
区区四十分钟,现在整个一楼已经被纳入“海带”的管辖区域,所有入口均冒出大量浮游的枝条,二楼也没瞧见任何灯光。
绝望到头就没必要惊惶,白牧很柔和地捅捅门板上的“海带”。
没想到这家伙还有扞卫领地的习性,不打招呼便照他的手背猛抽一记,无数细小的突刺将少许毒质送入体表之下,灼痛感比马蜂蛰刺更胜一筹。
海带显然不具攻击性,改叫“水母”应该比较恰当。
无论如何,就这么光着身子扎进去,十秒钟不到便会化作一堆肥料。
眼看生长还在继续,情急之下,白牧取来罗特喝剩下的美酒,使用火球术引火,将点燃的好酒摔碎在正门附近。
燃烧效果立竿见影,游离的枝枝蔓蔓被驱散开一大片,无处走避的就此烧成了焦灰。
龙文十字锋芒闪过,前门铁锁被切成废品,白牧后退几步,正准备俯身加速、一个翻滚撞进去,结果沮丧地发现,面前植物分裂速度显然比他迅捷不少,不等酒精烧干,乱草般的活物马上补齐了缺失的部分。
努力镇定下来,白牧强迫自己观察十秒钟。
沸沸扬扬的活物似乎没打算破门而入,只是一圈圈增加缠绕密度,难不成试图把房屋绞碎?
低等生物本应不具备迂回以达成目的的心智,如果是单纯的猎食行为,舍近求远就很难理解。
突然想到个更有效的制敌途径,白牧转身在周围灯盏处搜寻片刻,将储存在陶罐中的风灯灯油收集起来,然后一并搬到水潭边,全洒进活物根系所在的位置。
点燃灯油前,白牧做好了最坏打算,说不定屋里人早遇难多时。
死于不知名小镇的不知名触手怪物口中,怎么想都叫人难以释怀,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难道必须用超现实的方式得到报偿吗?
随便向什么神祗祈祷两句,眼睁睁看着悬空的火球直直跌落地面,紧接着绕一个急弯、拖着尾迹往斜上方流窜过去。
火光瞬间点燃了黑夜,种种莫名的景观交织在一起,共同组成荒诞的童话故事。
隐藏的主人公赫然登场,火焰映照下,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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