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儿福才人的节目叫做“蚂蚁排阵”。
于地上摊开一幅白纸长卷,上绘山川城阁。然后从准备好的竹筒中放出红、黄两色蚂蚁,这些蚂蚁沿着所绘的图形而走,红黄分明,不相混杂,甚是壮观。
待走过所有图形,再以竹筒接之,这些受过训的蚂蚁便会乖乖回到筒中。
但方才就于结尾之时,在千百只当中乱跑出十几只红色的来,竟直奔贵妃的宴桌,狠狠的叮咬了贵妃数口。
小宦官一面与我讲述情况,一面随我跑进家门。
转过亭台,但见里头灯火通明,人头攒动。
正殿的门帘掀开又闭上,闭上又掀开,跑进跑出的人把屋里的灯光沾到了鞋底,再一块块的印到了院子里。
院子当间,有个孤零零的人影跪在石板地上。
从旁走过的时候,我驻足看她,率先跌进眼中的是个清晰的巴掌印。
福才人。
我凝视她的神色,她整幅面皮紧绷绷的,低垂着眼,知道我在看她,却没有给出反应。说白了,有点半死不活的沉郁,也有点爱咋咋地的漠然。
我胸中也憋着一口气。
头回见面对她印象挺好的,可今天怎么能伤了姐姐呢?!没忍住捩了她一眼,便赶紧迈起大步往正屋去。
姐姐的惨叫声冲了出来,
直喊头疼,头疼,
她向来轻伤不下火线,能疼到喊出口,那一定是相当严重了。
进了屋,姐姐正抱着头满床打滚。自觉打滚也不起效果,就攥起拳头,地往头上捶。娘亲和皇上赶紧去拉,最后被皇上紧紧的箍住了上半身,适才消停了半分。
说真的,这举动把我吓了一跳,
怔了怔反应过来,连忙去扶住团团转的娘亲。
“阿娘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被什么蚂蚁咬了呀,居然这么大劲儿?!”
娘急得直掉泪,瞅了瞅我,又连忙看向太医,
太医用镊子夹着一只硕大的红蚂蚁,皱紧了眉头说道:“下官们和珍禽司的管事查验过了,这并非是一开始认为的毒蚁,就是普通的蚂蚁!若说是被毒蚁咬了,出现疼痛难忍的症状还则罢了,可这种就是些挖木为巢的普通木蚁呀!”
娘听罢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姐姐又猛地呼号一句——“树叶!我要吃树叶!!”
所有人瞪大了眼,这好像已经神智错乱了……
这时候,把腿跪酸了的福才人踉踉跄跄的闯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:
“不能给她吃!不能叫她碰树叶!”
“还有这些花盆,全搬出去!”
皇上把嘴唇从姐姐的额头上松掉,看着福才人直磨牙:“贱妇!你又想干什么?!”
福才人坦然淋着骂声:“陛下,借一步说话。”
皇上爆出口水:“你就在这儿说!”
福才人左右看看,一应的太医宫人便也知趣的退下了。屋内只剩下我们几个,姐姐断续的吟痛声渐趋明显。
福才人跪下来,字字清晰的说道:
“妾半个月前得陛下授意,要在端午宫宴表演一出弄百禽。”
“弄百禽又叫弄虫蚁,然端午节祛五毒为先,因此五毒不可,蚊蝇又太脏,因此只剩下蚂蚁可选。”
“这蚂蚁喂食过了朱砂,就会变成红色,也不赖太医一开始断为有毒的红火蚁。”
“所以说,它们本身是无毒的。”
皇上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,
“它们无毒!那贵妃此状岂非事实?!”
福才人抿了抿嘴,顶着压力分辨道:
“请容妾把话讲完。”
“蚂蚁虽无毒,可保不齐有人在妾饲养蚂蚁的竹筒内做手脚。”
“这世上有一种菌叫做僵尸菌,专门寄生在蚂蚁身上。被感染的蚂蚁会被控制大脑,一如行尸走肉。此菌会命令蚂蚁寻找树叶,一旦找到树叶,蚂蚁便会死死咬住树叶叶脉,继而死去。那么寄生在蚂蚁身上的僵尸菌便会转移到树叶上,大肆繁殖,再等待着其他蚂蚁从这里路过,好感染更多的蚂蚁。”
听到这儿,我是恍然中带着点眼晕,
姐姐大喊着要吃树叶,不会就是被感染了僵尸菌吧!
福才人继续说道:
“此种僵尸菌仅存于热带雨林之中,并不被广泛知晓。”
“当时蚂蚁直奔贵妃宴桌而去,想来是看上了她桌上摆放的柳叶帽吧。”
柳叶帽!
我前几天还折来柳条编了一个玩,
立时看向阿娘,阿娘也跟着簌簌点头,“对对,容容桌子上是有一只新编的柳叶帽,我当时还笑那是孩童爱玩的东西。”
福才人朝皇上点着头,用肢体语言来加重话语的可信性:
“蚂蚁嗅到柳叶前去啃噬,期间便叮咬了贵妃。这便是妾的初步推断了,陛下若还存疑,那么方才的宴桌都还没撤吧!”
“请陛下将柳叶帽取回!”
“若妾的推断属实,那仅用两天功夫,柳叶上的蚂蚁尸体便会长出密密麻麻的菌丝来。”
皇上听罢后眯了眯眼,便立刻朝门口的王公公下了命令。
王公公一掂衣摆,撒秧子就去了。
等候的半柱香时间里,太医给姐姐涂着止痛的药膏,只可惜效果不佳,搞得所有人仍然手足无措。姐姐因为头痛欲裂,汗水已侵湿了被褥,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。
待到王公公回来的时候,他也是满头大汗,满面焦急,
一摊手,两只手空空如也,
“陛下!宫宴是没撤,可贵妃桌上的柳叶帽不见了!”
……
我心里咯噔一下,其余人也都瞪大了眼睛。
皇上咬咬牙冷哼一声,盯着福才人说道:“朕原本只以为你编了一通脱罪的鬼话,倒是这柳叶帽一消失,却反证了你的推断。咝,有那么三分可信了。”
福才人缓慢而沉重地点头:“妾方才跪在院中,一直在捋着此事。直到贵妃呼喊树叶,适才一通百通。”
我也一点就透,脱口而出道:“快查一查是谁送给姐姐的柳叶帽,这跟种下僵尸菌的肯定是同一个祸首!”
话罢,皇上就开始摇晃姐姐,
我和阿娘也拥过去询问情况,“容容,容容,柳叶帽是从哪儿来的?”
姐姐在昏乱之中,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——
弄一把柳树皮里面的白皮,下锅煮水喝了,一个时辰后病就好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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